源出九嶷山最高峰“三分石”悬崖的一派漱石清泉,拂云拨雾,迤逦辗转流入江华瑶族自治县,由南向北贯穿全境,古称沲水,今名冯河。经明代旅游家徐霞客亲临考察,认定此乃湘江上游最大支流潇水的源头。
冯河,是瑶山丛林中梦幻神奇的河流,“白如练、绿如蓝”的河流,我的母亲河。千百年来,她见证着瑶族的历史变迁、民情风尚,与现代文明。
最能映现江华瑶山民情风尚特色的,是源远流长的冯河两岸。
冯河上游的河道,大都被夹在两岸生长着莽莽杉松的青山之中,好像一条走不完观不尽的艺术长廊。它的流水清沏异常,树影倒映在水中,连筑在枝杈间的鸟巢与蚁窝都可看得一清二楚。航行在这样的河道上,不能不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秋水共长天一色,天地之间的界限完全不存在了;鸟群在水底飞翔,鱼簇在山岗徜徉,根本忘怀自己到底在水中,还是在天上。
尤其引人入胜的,是河道上的“晓雾”。瑶山东南皆为危峰峻岫,晴天里,每当拂晓即有白洁如玉的雾岚,从码头铺娘娘庙冉冉升起,沿着冯河顺流而下至黄泥渡口即掉头越岭,蜿蜒如巨练,绕到今东田镇牛尾道村时,飘飘然没入德仙岩中,蔚为奇观,雅称“溪江晓雾”。
回溯冯河而上,沿途可尽情欣赏山头原始的木寮——为守护作物而设的野猪厂。眺望村村寨寨,使你惊叹的是环绕村寨的竹笕:瑶胞们采伐一株株毛竹、楠竹,一劈两半,镂通节轮,便是一条条竹笕。将它支架于瀑布下、泉潭里、溪涧畔,在万绿丛中搭接延伸,联成“沟渠”,横越一道道山梁,跨过一处处峡谷,宛若精灵的龙蛇,载着晶莹的绿水,游向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吊脚楼,滋润着瑶家的心田。
这是最原始的自来水工程。水流在竹笕里唱着古老的瑶歌。多么奇巧的人文景观!
如果你在何处憩息,无意间,你将会发现周围的河汊溪涧里匍匐着一簇簇鱼群,鱼目谱系中尚未列出它的身世,千百年来,只鲜活于代代相传的口碑,那就是鲃石鱼。它爬在树荫下沉浸的石壁上,爬在光照里闪烁的卵石上,爬在溅玉飞珠的中流砥柱上,脊背墨黑,柔体细而长,像古人浣洗着的一绺绺长髯。
进入瑶家作客,你将意识到,尽管新式砖瓦楼房巍然矗立,吊脚楼的格局顿然改观,但在如诗如画的瑶山,最动人处依然是瑶家火塘。
傍晚间,在火塘屋里,一片欢声笑语,主人请你优先爬进高脚木盆,当众潇洒地洗一回热水澡,然后尽情地品味烹烧山珍,五谷瓜箪酒,油炸番薯片,糖爆玉米花,烤脚板薯和煨山芋……;那木盆是古树干剜凿成的,瓜箪酒里略带苦涩味,玉米花上蘸的是蜂蜜!
火塘是历史的见证,浓缩着历代社会。深山冲里自从装上微型发电机,电源取代煤油,迎来了电灯、电视和系列电器,于是火塘连接遥远的北京,展示着现代文明……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闻讯欣然而来,瑶胞们热诚地请他到火塘屋里“扎蔸”。“扎蔸”习俗融注着古往今来,流布着一方风俗民情,映现着人生的历史舞台。阿公在这里“讲古”,宾客在这里喝泡茶,幺妹在这里坐歌堂“哭嫁”,孩童在这里蹒跚起步、牙牙学语……。因此,他在火塘前嚼着酥脆的油炸番薯片,深情地说:“瑶家火塘文化别具魅力!”
我曾经有过露宿冯河漕滩的经历。当年的感觉是:瑶山里的夜间格外宁静,没有鸡鸣,也不闻狗吠,——狗是瑶族的神圣图腾,村寨里是不轻易豢养狗的,杀狗吃更属禁忌。四境无声无息,使人感到异常地清凉。那时候瑶寨里点的是松明火,吃完夜饭,男女老少依次洗完热水澡后就走家串户,围着火塘喝泡茶、讲古或者唱瑶歌。屋里虽有亮光,屋外则依然是漆黑的。因此,我们分辨不清哪里是森林,何处有村寨,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如泣如诉的歌声。这歌声里注入了瑶家的心血和生命。
1966年7月1日,涔天河(冯河支流)水利水电枢纽工程经国家计委批准破土动工,坝址即在古老的黄泥渡口。这是解放以来继双牌电站后今永州市的第二大水利水电工程。它的兴建寄托着瑶家多少代人的企盼和梦想!
高峡出平湖,冯河改变了模样。河神被制服了,河水得到了最有效的利用。河床上原有的礁石险滩所谓龙头虎首被淹入碧波之中,湍急的河流一变而为温柔与驯从,再也见不着“龙”、“虎”的咆哮与肆虐,真正是降龙伏虎了。大坝一侧有滑道开闸可通航,山谷中时时飘荡着放排工人豪迈的号子。一根根电杆树,一行行输电线,在弯弯山道上延伸,一直伸到坡间岭脊的瑶家吊脚楼里。吊脚楼里迎来了新的时光,不再是从前那么漆黑漆黑了。夜幕降临时,远近的山谷里都缀满了晶莹的星星,即使不是十五明月夜,高峡平湖上仍然明亮如昼,并且热闹喧腾,像现代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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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式昆
来源:江华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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