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下载
【大赛初选作品】溯冯河上(文学类014号)
2017-11-02 16:40:22 字号:

“探秘瑶都森林奇境·走进三湘第一林场”文学摄影大奖赛初选作品·文学类014号


溯冯河上

1

在梦里我无数次被冯河的惊涛骇浪惊醒,这条江华瑶族人的母亲河自盘古开天地便盘桓在大瑶山的崇山峻岭之间。我生长于冯河边,深谙她的性格,如同熟知我的族人。

夏天刚来的时候,冯河水开始泛滥,在山间驰骋咆哮,拼命挣脱岸的束缚,席卷河岸边的一切:房屋、码头、牛羊、禾苗;千百年来,瑶家汉子挺起宽厚的胸膛反抗封建山主的盘剥和压迫,用柴刀、斧头砸烂枷锁,哪怕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也宁死不屈。冬天,冯河晶莹澄澈,温婉地流淌着,滋润山林田地;瑶家女人,温柔贤淑,用羸弱的身躯负起生活的重担,用健硕的乳房哺育了一代代盘瓠子孙。

冯河日夜奔流,逝者如斯。她的桀骜不驯,她的温良恭谦,早已烙在瑶族人的族魂里,淌在血脉中,化在图腾上,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2

在涔天河新坝竣工前,老坝前的雾江码头还没有被淹没。从这里乘船溯冯河上,可领略冯河两岸旖旎的风光。犹记多年前一个夏季的清晨,我曾搭乘一艘机帆船从雾江码头逆流而上,陪同一群画家去龙虎村采风。采风,实质是一种漫无目的看风景的方式,冯河沿岸的风景自然不容错过,船这种古老而又慢条斯里的交通工具就是成了最佳选择。船夫用摇把启动了柴油机,“哒哒、哒哒哒……”,巨大的机械轰鸣声刺破了一河的静谧,螺旋浆划开绿绸般的水面,溅起洁白的浪花,两岸绵绵的青山开始向我们身后移动。一股微凉的河风扑面而来,轻拂船客们的面颊和发梢,让人感到相当的惬意。感觉像是切换进了“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的水乡旅行模式。

龙虎村是冯河沿岸为数不多交通和居住条件较好瑶族村寨之一。它在冯河边有个小小的码头,还有一座悬索桥与河右岸的水务公路相联结,陆路离县城大约不足1个小时车程,交通算是便利。龙虎村掩映在丛林绿荫之中,村里四处可见高大的芭蕉树。因为要开展旅游,村庄经过简单的修缮,看起来整洁大方、错落有致,瑶族风格的建筑和民俗民风还保存完好。在龙虎,由于地势相对平坦,吊角楼这种瑶家特有的建筑非常少见,另一种别具特色的建筑——冲墙屋倒是随处可见。

我曾经到浙江的畲族聚居区看见过冲墙屋,当地的畲族群众把这种土木结构的房屋称为“土楼”,由于在当地这种建筑越来越少,已经出现了消失的危机,当地政府不得不把它列入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保护起来。也许是因为我们发展不够快,我们对民族文化的消亡危机还感受不到那么深刻。但是,感觉不到并不代表它并不存在。或许,危机来临只是时间问题。

除了冲墙屋、吊脚楼,龙虎还有保留了打糍粑的石舀,吃盘王宴的长条桌,坐歌堂用的瑶家火塘。只可惜,去年底涔天河新坝下闸蓄水后,龙虎村已经淹没碧波之中,同它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打糍粑的火热和长桌宴的喜庆场面。

冯河两岸还有许许多多的像龙虎一样瑶族村寨。有的地处偏远山势陡峭,光靠脚力走上好半天都难以到达,很少有外人光顾;有的瑶寨因为风蚀日晒年久失修,村庄里的大部分老房屋出现了崩崩塌塌的迹象。年轻一代的瑶人外出打工或做生意大部分都搬出去了,再也不管老屋的修缮,原来千百年不变仿佛定格在历史上相框里的瑶寨,在这个微信时代每天都在改变着,日新月异。如果不把它们保护起来,我总担心有一天它们会消逝得无影无踪。

 

3

瑶寨的式微是不可避免的过程,只有冯河两岸的青山依旧充满活力。溯河而上,天长水阔,青山渺渺,山岚如烟,沿岸吊角楼的欣长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清澈的水面。这里有亚热带保存最为完整、最美的森林植被系统。视野范围绵延的松杉林海一望无际,针叶林中又间杂着栎树、杨梅、银杏、红白檵木、山楂子、鹅掌楸等阔叶林种;不同种类的树在山间公平竞争,它们争夺阳光、雨露和生存空间,又彼此共荣共存,和谐相处。

当你在冯河岸边沿洄观赏,不论冬夏均是满眼的绿,有乔木林和灌木林的点缀,绿海浩淼但又不至于单调。春夏季节,密林中呈现不同层次的绿:嫩绿、黄绿、浅绿、深绿、墨绿,像水洗过的绿色调色板,浓淡不均,让人赏心悦目;秋天,林海中色彩斑斓,银杏、栎树的叶黄了,那一树树的黄叶,被秋风抓在手中不停地摇晃,簌簌抖动摇摇欲坠,不禁让人多了几分怜悯。

杉树是冯河岸边占绝对优势的树种。杉树是少数可以通过扦插繁殖的乔木,它的生命力的强大超出了想像。在雨季来临前,山民们把一根根杉木的幼枝条扦插在焚烧过的迹地上,很快它们就会生根发芽,两三年后,一片葱绿的幼杉林生机盎然地出现在乌黑的山地之上。

杉木种子无论是落在陡峭的坡地上,瘠薄的土壤上,还是狭窄的石缝里,都顽强地萌芽、扎根、向着蓝天垂直生长。冯河两岸的杉木有个特点,那就长成材后都是通梢笔直,质地均称、纹理通直,1980年代全国各地的木材商都特别青睐这种用途广泛的杉木,给它们取名“江华条子”。

数千年来,冯河岸边的瑶族人就赖以杉木而生活。杉木就是瑶族人的“水稻”,二、三十年一个漫长的收获周期,瑶民们种了一山又一山;砍了一山又一山,周而复始。杉木砍了一届,瑶民们便繁衍了一代子孙。杉木是他们的衣食之源,树如其人,人如其树,树和人在共同的环境中,久而久之,便有了相似之处:生命力强、坚韧、正直。

瑶族人敬仰杉木、树木、森林,他们敬畏大自然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感激它们千百年来为瑶族人默默奉献的养育之恩,写了许多山歌来称颂它们;他们爱屋及乌,也敬仰庇护了树木的大山,他们相信每一颗树、每一座山里都有一个神灵,于是他们敬奉树神,敬奉山神。他们对山神和树神顶礼膜拜,每逢砍山伐木,他们都要焚香祷告告诉他们,其实是无意惊动他们,希望能得到山神和树神的宽恕和护佑。

 

4

冯河,瑶族人的圣河,哺育了无数盘王子孙,盘王子孙迁徙到了冯河岸边,冯河就承载了无数瑶族人的梦想与希望。他们撒下一床渔网,收获希望;他们用咿呀的筒车引入冯河水,灌溉他们希望的田地;他们千里迢迢把木排放到洞庭湖,同时也把梦想放到了远方。

在某个风雨交加的黎明或薄暮,在那雾绕青山波涛激荡的冯河边,你仔细聆听,“咿呀咿嗬呀……咿呀嗬呀……”那远古传来的铿锵号子,夹杂着风雨声久久回响在河谷中。

远古的年代,只有最勇敢的汉子才能成为放排人。在冯河上放排的汉子是剽悍勇武的,他们拿身家生命冒险,远走他乡,把山里的木材运到五湖四海,给山里带回山外的消息和对生活的憧憬。冯河有九滩十八险,处处都是鬼门关。古往今来,无数放排人在险滩排散人亡。为了生存,放排的汉子告别了婆姨,他们驾驭着木排,就像草原的汉子骑着骏马,靠着一根竹篙走天下,闯过激流险滩、与风浪搏击,每天都在与死神打交道,生死系于一线间。我曾在瑶族书画展上见过一幅令人震憾的油画:阴云密布波涛怒号的冯河上,一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正驾驭着一张木排,他古铜色的肌肤泛出凝重和沧桑,他高喊着号子,长长的竹篙支撑着一块巨大的礁石,木排横在江心在浪尖中颠簸几欲倾覆。风雨声和着激昂的号子交织在一起,成为冯河中最悲壮的一幕。而这一幕就是千百年来冯河上最平常的一幕。

 

5

不同民族的文明都是不尽相同的,但凡文明都离不开水的滋养,有水的地方大都有文明发育。江华古称冯乘,就是因为境内的冯水而得名,冯水,就是今天的冯河。明代以来,瑶族人在冯河边建了两个集镇一座城。城便是沱江城,大明天顺六年(1642年),为了防止盗匪袭扰而修筑。集镇一为冯河中游的水口镇,这是清代中期的道光年间放排人在此歇排与附近山民进行物品交易逐步发展起来的商贸小镇;一为更为悠久的码市镇,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代以前。

水口镇淹没后,码市成了冯河中上游惟一的集镇。码市自古繁华,素有“小南京”之称。码市古称码头铺,一个古老的名字,顾名思义,这是一个由码头和码头上的商铺逐步发展、繁荣起来的小镇。在久远的年代,从码市可以通航至湘江各码头,直达洞庭湖。冯河两岸优质的木材、稀有的山货从码头铺登船,经过冯河的运输到达湘江各个码头,再转运到全国各地,各地稀奇的货物也从这条水路登陆到码市,再分散销售到各个瑶寨山头。

 

6

一般人都认为冯河的源头是麻江河,再上溯到九疑山的三分石。但从水量的充沛程度来看,冯河主要的源头应该在湘粤边境。发祥于湘粤交界山脉的五条溪河在码市河谷汇集成了冯河的源头之一。

沿每条溪河而上都有一条山冲,每条冲都有久远的历史传说、流传千古的英雄人物。赵金龙、王德榜、李启汉,这些瑶族英雄们的故事至今还在传诵……

每条冲都有不一样的山。每座山都有不一样的风景。

大龙山是冯河源最著名的一座山。它位于湘粤边境交界之地,地势从西北方向向东南方向拾级而上,山区大部分地势平缓,是江华境内三座名山之一。我曾造访过大龙山,那是正好在暮春时节。大龙山中林木针阔混交,郁郁葱葱,气温明显低于山外,林间空气中氤氲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林内溪流纵横,涧水潺潺,飞瀑偶现。让人惊奇的是,公路边的深涧两旁开满了鲜艳的桃花,春风中落红纷纷随流水飘荡,让幽静的深林中凭添了几分妖娆。

大龙山里曾有一个林场,如今林场已经变成省级国家森林公园。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世事难料,当年的林场里的伐木工人已经扔掉了斧锯,大部分人走出了林场,到山外另谋生路。剩下为数不多的工人转行做了护林员。

那次旅行,我和同事到了林场的一个旧工区内小憩,两对护林员夫妇还住在里面。好客的护林员把女人们在森林里采摘的野生香菇同肘子炖了给我们当作中餐,山珍的清香和主人热情让我们感动良久。回到家中,感想大龙山的美景,觅得拙诗一首《春谒大龙山》:

大龙踞湘粤,即兴问寒林。清泉出幽谷,松杉入暮云。

仙桃漫涧碧,吊楼挂岭秀。清风拂尘服,长歌怀渊明。

 

7

冯河水奔腾不止,瑶族人繁衍不息。不知几何时,冯河边就有了瑶族人。

上古时代,瑶族的祖先们在黄河流域的一场部族战争失败了,从此瑶族注定成了一个颠沛流离的民族。瑶族先祖们被迫远离中原文明的摇篮,五千年以来,向南不断地迁徙,迁徙,迁到了东南亚、印度洋,甚至到了太平洋彼岸的美利坚合众国。出于对种族繁衍的本能,瑶人的祖先从温暖湿润的黄河流域迁徙到人迹罕至、猛兽成群的深山老林,在南方遍布瘴疠湿热的恶劣环境生存下来。纵观历史长河,我们不得不承认瑶族是一个悲情、坚韧的民族,也是一个开拓进取、世界性的民族。

冯河,只是瑶族人南迁的一个驿站。然而,他们在此一住就是上千年。先祖们路过冯河,累了在此歇脚,山高林密正好休养生息,后来他们的先辈逝于此,坟茔归葬于此。从此,他们世代居住下来。

冯河哺育了瑶族人,也给他们带来了苦难。千百年来,冯河的水患一年复一年吞噬着瑶族人的家园、儿童、畜牲和生活,冯河边瑶族人的寨子、村庄、集镇都深受其害,但灾害过后,人们总是抹干眼泪重建家园,这是就是河流文明的代价。

涔天河两次建坝,高峡出平湖,制住了水患。然而,冯河两岸边家园被淹的瑶族人又不得不背井离乡,迁徙到山外喧嚣的市镇,如同他们悲情的祖先从平原迁徙到幽禁的深山。

溯冯河上,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惟有白云苍狗,幻化无穷。

编辑:redcloud

作者:大赛组委会

来源:大赛组委会

点击查看全文

回首页
返 回
回顶部